眼镜总统的创业血泪

29年前，当刘晓经过14小时的车程，从广东梅州到达深圳的那一刻，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梦幻极了。车站对面，“盛华酒店”4个大字在暗夜中灯光闪烁。在500多公里外的梅州大埔县城里，他连红绿灯都没见过。一到夜晚，那小小的县城便陷入寂静。

此时，刘晓想起那*在百无聊赖的业余时光曾经闯入耳畔的歌，“深圳的夜色，绚丽明亮”，如今一见，果不其然，空气中是青春，是世界，是希望。

23岁的刘晓在灯红酒绿的深圳街头捏紧拳头，下定决心，一定要在这座城市扎下根。

1.远方召唤

“深圳的夜晚那么迷人，这就是我的梦想”

那位在深圳迅速崛起又迅速遁迹的歌手周峰一定想不到，他的歌声曾经那样撩拨过一个青年人的心。

1982年，刘晓从广州市公安学校毕业，被分配回老家梅州大埔县公安局工作。漫长的夜里无事可做，**的娱乐便是收音机，那*名为《夜色阑珊》的歌曲就这样飘了过来。

30年后，刘晓依然清晰地记得歌曲中欢快的曲调——那有力的鼓点和短促的小号，以及清脆的口号声，仿佛都在召唤自己，“深圳就是我的地方，深圳的夜晚那么迷人，这就是我的梦想”。

虽然从未到过深圳，但刘晓对这座城市一直有些模糊印象。它是老同学口中的荒凉之地——深南路一路泥巴到南头，没有自来水，要用水得到井里取。但刘晓却隐隐预感，荒芜之中一定可以有大作为。它也是大埔县罐头厂厂长罗美群描绘的特区——那里有的是大施拳脚之处，那里充满潇洒，那里才有人生可言。

这一年，他向组织编了个借口，如愿得到短暂假期只身前往深圳。车子在沙湾处短暂停留，下车边检，他掏出边防证来递给对方，抬头便看到密密的铁丝网，将关内和关外区别开来。刘晓心里嘀咕，“原来特区是这样子的”。

车子又绕了近半个小时，终抵东门汽车站。刘晓将行李丢在老乡开的招待所，便哼着“深圳的夜色，绚丽明亮”，穿着一双拖鞋漫街游走，他在心里大喊：我不走了，一定要留下来干番事业。

这次，刘晓在深圳逗留了近一周。他**次去了海上世界，**次触摸了香蜜湖，还**次看到了大海——午后，老乡开着摩托车载着他一路飙至小梅沙，海风吹得他心情畅快，他们下水玩，浪花拍打着他的脚板，他立起身来，一脸严肃，“海水是咸的”。

老乡讶异：“不会吧?”“你试试。”老乡弯腰，掬起一把海水就往嘴里送，惊讶极了：“真的是!天哪，你怎么知道?”“你没看到昨天报纸登了么?说有个船翻了，船上好多好多盐全倒了。”老乡信以为真。

经年之后，回忆起这段创业故事，刘晓感慨知识的重要性。对于知识，刘晓似乎有种天然的信任和崇拜感。在广州读警校时，他对校门口的“大学鞋店”情有*钟;后来自己创业，又以“博士”为自己的眼镜店命名。

年少时，家道中落，身为长子，自然被赋予了更多承担家庭责任的担子，且算命先生也说他“文星不显”，但他不甘心。1978年，**次高考失败后，刘晓一边做木匠养家糊口，一边天天骑着父亲的五羊牌自行车到镇上的补习班蹭课。

自行车后座成了他的课桌椅。遇到天气晴朗的日子，他忘乎所以，觉得自己与教室中的同学不分彼此。碰到刮风下雨，则“泪水和雨水齐飞仰望天空”。

回到工地上，工友们调侃他，“有人考到80岁，你考到高四或高五，或许就考上了!”还有人更直接，“阿晓如果可以考上大学，我的肚脐眼都会说话!”

3次高考后，他终于考上了广州市公安学校，尽管那当时只是一所中专院校。

2.苦闷彷徨

“深圳的万家灯*，没有一个亮灯的窗户属于我”

刘晓的父亲曾许诺，如果刘晓高考成功，就将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送给他。第三次高考，刘晓拟定了以获得父亲手表为目标的高考计划，成功考上警校后，父亲却食言了，为他买了块六十多块*的仿造品作为替代。

刘晓戴着这块替代品，背着自己做的木箱和一袋行李，开始了在广州的学习生活。每天，刘晓都必须拧一拧手表上的发条，如此，手表才能正常运转。两年后，刘晓毕业还乡，手表的寿命也到了尽头。

此时，父亲成了一名在当地小有影响的包工头，父亲的手表也由上海牌变成了瑞士进口的梅花牌。很长一段时间内，手表在刘晓眼中象征着成功和权力。1993年，父亲去世，手表终于到了刘晓手中，却在不久之后被盗了。

现在，对于身为博士眼镜董事长的刘晓而言，手表所象征的“成功和权力”的意义早已消解，他提了提左手腕的袖口，一只“泰格豪雅”手表露了出来，表面，大大小小的表盘有条不紊地运转着，“这是仿造的，只要380元。”他说。

但30年前，他并不会想到后来在深圳发生的一切。

那次短暂的深圳之旅使刘晓下定决心。回到大埔后，他开始申请调动。半年后，刘晓如愿以偿，带着28寸凤凰牌双杠自行车再次来到深圳。

每**班，刘晓都会骑着自行车，从解放路出发，沿着东门和国贸一带向外扩散。这一路，他会遇到尚未建成的金融大厦，3根*大的柱子从地面耸起。那时，东门常有*车经过，刘晓支着腿架在自行车上，看着*车不紧不慢地呼啸而过。

他*常去的地方是人民桥，在那里，卖打*机、香皂、雨伞及各类小食的商铺繁华，夜里灯*通明，这浓重的商业气息令他兴奋。有时去广州开会，他带着从人民桥买来的进口奶粉，夜里饿了泡上一碗，再配上一小片进口饼干，“味道都不一样。广州的同事都很羡慕”。

再后来调到蛇口一带工作，刘晓在一户渔民家租住了8个月。蛇口自由、**、文艺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那时，蛇口已有许多外企，球场上，外国人与中国人一起踢着足球，流利的英语在上空飘荡。

这一切都让刘晓感到新奇，但他*喜欢的还是黄昏到来的时候。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下班了，他们满面笑容，顶着一头时尚的卷发，穿着时兴的喇叭裤和缀满亮片的衣服，提着收录机，邓丽君的歌声便开始在大街小巷中穿行。

夜里，年轻人在舞池中跳舞，大胆地讨论自由与**。

刘晓心生向往，寻思改变。但有时也会感到苦闷。曾有一个黄昏，骑着自行车在深南大道上“观察城市”的刘晓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侵袭。那时的深南大道两边空空荡荡，无处躲藏，刘晓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，无力望天：深圳的万家灯*居然没有一个亮着灯光的窗户是属于我的。

3.大展拳脚

“有一天我们也要在这里开个店铺,比这里的还要好”

在遇到刘晓的几个月前，刚从长春光学精密机械学校毕业的范勤，先是被分配至广州光学仪器厂工作，后因哥哥在深圳，范勤便申请调往深圳，在光学仪器厂下属的眼镜铺里做验光师。

与刘晓对深圳的美好憧憬不同，对范勤来说，当时，相比广州，深圳不过是个艰苦的荒芜小镇。到了深圳，宿舍变成了铁皮房，一间房里住着四个姑娘。夏天，下班回到宿舍，铁皮屋内还散发着热气。过了一段时间，范勤搬进了楼房，楼房虽好，但一间房间里也住着20多个女孩，一眼望去，一床蚊帐挨着一床蚊帐。

那年秋冬交替的时候，范勤遇到了刘晓。

那天，刘晓帮一位在光学仪器厂工作的朋友取摩托车，到了工厂，进一楼眼镜铺用公共电话拨打朋友的BB机，对方没有及时回应，刘晓便在铺中等待，顺便验了次光。验光结束后，范勤照例向刘晓收取2元验光费。刘晓不给，说先欠着，过两天还要来的。

两天后，刘晓果然又来了。后来，刘晓向范勤说起，初次见面时，她梳着马尾辫，穿着白色衣服，工作认真、细致的样子十分迷人。她的单纯吸引了他。

他开始给她打电话，有时，她也会往他的BB机上留言，他便给她打过来，范勤就从一楼“噔噔噔”一路小跑到三楼的通讯室接电话。下班后，有时他骑着自行车，有时是摩托车，到厂里来接她出去玩。

那时，刘晓已被调往一家食品公司工作。一次过年，公司举办舞会，刘晓邀请范勤参加，当他正与一位女同事跳舞时，女同事向他使眼色，“你带来的女孩一直在看着你。”他转过身去，坐在角落的范勤有些拘束，眼睛一直跟着他。“你觉得她怎么样?”刘晓问同事。“我觉得还不错。”

两人开始约会。上世纪90年代初，老街是他们*主要的约会场所。老街铺位多，东西便宜，可以讨价还价，但租金贵。当两人1993年3月在红荔路开了**家博士眼镜店后，刘晓曾带着范勤回到老街，指着这里的店铺雄心勃勃，“有一天我们也要在这里开一个店铺，要比这里的还好”!

类似的话，他还在当时深圳*好的别墅区银湖说过。周末，刘晓用摩托车带着范勤去兜风，路过银湖，他指指那些漂亮的房子，对范勤拍胸脯，“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买一栋别墅”。范勤哈哈地笑，应和他：“好呀!”她并没往心里去。

1993年2月25日，两人结婚，开始眼镜事业，此前的两个梦想也陆续在几年后变成了现实。

“希望博士眼镜能成百年老店，自己则是‘眼镜总统’”

截至2013年，博士眼镜门店数达238家。

刘晓与范勤分别成为博士眼镜的董事长及总经理。两人在家中的角色也悄悄发生着变化。

创业初期，范勤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店铺中，1996年，大儿子出生，当时博士眼镜第8家店铺开张，后勤尚不完备，范勤一边照顾着孩子，但重心仍在工作上。2003年，博士眼镜已有100多家店铺，为了扩张事业，刘晓与范勤共同前往澳洲学习。后范勤留在澳洲陪孩子读书，开始更多地通过网络、电话及邮件远程办公，并在孩子放假回到深圳时，前往各个门市查看情况。

起初，范勤并不适应这样的变化。在海外，她一人分饰多角，既是司机，又是厨师及园丁，事无*细。从干练的女总经理转而成为家庭事务的操持者，难免失落。刘晓便安慰她，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角色，你出得了厅堂也得入得了厨房嘛。

她开始为自己安排生活，报了英语补习班。一个人在家时，便看中文节目，或打越洋电话与朋友交流。她不断地在“刘太”与“范总”的身份间转变。

*近几年，因为公司正在进行IPO，且夫妻俩希望年幼的女儿能多接触中华文化，范勤便带着女儿回到了中国，重新将重心转向企业。她笑称这是“二次创业”。

刘晓则用一个十分传统的词汇形容家庭在他心目中的位置——“港湾”。他相信六畜兴旺才是家，在观澜湖边的别墅里，他们养了鸡、鸟、狗，还有两只孔雀。

有时，他会在朋友圈里大段大段地讲述原生家庭的故事。在那些故事中，他追溯自我的根源和家族过往，记载自己在深圳这座城市中成家立业的奋斗史。

但他渐渐发现，深圳的夜色似乎没有过去那么迷人了，它看上去越来越像个没落的贵族，人们*初的创业激情正在演变成为一种沉醉在灯红酒绿中的过度消费。

“很空”，他总结，但他并不希望这种空洞继续，便开始像个老派资本家一样，期待着自己能够通过实业慢慢改变这一切。他逐渐将企业西化，坚信按规则办事才能细水长流。他希望博士眼镜能够成为百年老店，自己则是“眼镜总统”。在刘晓的心目中，“总统”意味着源于草根和高端引领。2010年，他创立行业*家概念眼镜店——总统眼镜。

21年前，当博士眼镜的**家店铺在红荔路开张时，开业仪式在短短几秒内完成。当天，没有鲜花和鞭炮，刘晓特意将卷闸门哗啦啦啦地反复向上推，以制造出“开山炮”一样的喜庆感。

夜里关店，那*《夜色阑珊》总在脑海中反复回放，“我的青春，我的世界，在这时刻，如此辉煌”。